“我最近也在追劇。”在中國劇協(xié)的辦公室里，《裝臺》原著作者陳彥接受本報記者的專訪。現(xiàn)在，他的職務是中國戲劇家協(xié)會分黨組書記、駐會副主席，忙碌的工作之余，寫作仍然是他放不下的念想。他向記者透露，自己即將出版的長篇新作《喜劇》寫的還是陜西故事，草稿寫了好多年，疫情期間已改完。而他獲得茅盾文學獎的《主角》也將登上熒屏，劇本正在改編中，這也是他的陜西老鄉(xiāng)張藝謀首次執(zhí)導電視劇。

《裝臺》中的“刁順子”有原型

在今年的熱播劇中，《裝臺》算是一個另類，沒有流量明星，也不靠熱搜話題，就踏踏實實憑著樸實的生活質(zhì)感和小人物的悲歡離合贏得了觀眾的喝彩。作為原著作者，陳彥也給《裝臺》的改編點了個贊：“我認為改得很好，基本尊重原著精神，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，都是奔著現(xiàn)實主義的風格去創(chuàng)作的。當然影視有影視的規(guī)律，所以它的調(diào)子會變得更加溫暖一些�！�

《裝臺》的地氣，不止源于小人物的故事，更來自于陳彥二十多年院團生活的積累。從編劇到團長再到院長，陳彥在陜西省戲曲研究院工作期間，沒少和裝臺人打交道。“院長辦公室的樓下，正對著劇場的后臺，那些裝臺的累了在外面抽煙吃飯聊天，我都聽著呢，挺有趣的。”

當院長那十年，陳彥一直堅持著晨跑的習慣，每次路過劇場外，都能看到裝臺人東倒西歪睡得遍地都是�！霸缟鲜撬麄冏罾鄣臅r候，滿臉蠟黃，真就是臺詞里說的‘下苦人’”，從這些人身上，陳彥找到了主人公刁順子的形象�！耙�說原型還真有一個，叫朱冬生，他身上有些影子，但不能構成一個藝術典型。這兩天他正在北京裝臺呢，現(xiàn)在成了名人，電視臺都在采訪他。”

電視劇開頭有這樣一個情節(jié)，當裝臺隊遭遇騙子拿不到工錢時，順子跑去找秦腔團瞿團長幫忙。類似的情景也在陳彥和朱冬生的交往中發(fā)生過�！坝袝r候團里的工錢沒有及時給到，我就會幫著催一下，我說‘你們早上起來去院里看一下嘛，看那些人可憐不可憐，咋能欠人家錢嘛’�！辈贿^，陳彥說，“電視里的瞿團演得比較正一些，其實我平常也是整天愛和大家開玩笑的一個人�！币舱�因如此，陳彥的筆觸總是輕快的、幽默的，讓人讀來笑中帶淚。

真正動筆寫《裝臺》，是在陳彥離開文藝院團之后，多年的生活積累讓他感覺所有的文字似乎是“撲面而來”�！斑@群人一直住在我心里，不寫出來好像堵得慌，直到現(xiàn)在我還有很多遺憾，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沒有寫進去�！�

張嘉益和閆妮完成了一次突破

《裝臺》的成功得益于文學的力量、編導的用心，也離不開實力派演員的助力�！拔乙豢吹綇埣我骝T三輪車的背影，眼淚嘩的一下就下來了，他就是我心目中的順子�！标悘┨寡�，生、冷、硬、倔，是人們心目中典型的陜西漢子形象，但“刁順子”并不典型，反倒是有些窩囊�！捌鋵嵾@樣的人也很多，說實話，他硬起來去哪找活呢，不圓滑一點、狡黠一點、窩囊一點，怎么生存呢？”

“閆妮演得也很好，話不多，但她身上有被生活擠壓的無奈，也有和順子在一起的幸福，她把這種內(nèi)心的豐富都表達出來了�！标悘┱J為，通過這部劇，張嘉益和閆妮都完成了一次突破�！皬埣我嬉郧把莸亩际歉吒粠洠�演了這么一個形象，估計在西安城里騎三輪都沒人能認出他來�！�

《裝臺》熱播后，刁菊花這個人物的爭議最大，她既看不起干活的父親，又大手大腳糟蹋順子的血汗錢，更是把繼母當成敵人。陳彥說，他之所以寫這樣一個女兒的形象，就是因為看到了現(xiàn)實中殘酷的一面。“現(xiàn)在很多人追求社會地位、香車豪宅、名牌包包，導致另一些無法擁有的人內(nèi)心發(fā)生扭曲，甚至把這種憤恨甩到了自己父母身上。這種過度的物欲，已經(jīng)導致很多家庭分崩離析，導致那些靠誠實勞動安身立命的人毫無尊嚴�！�

其實，在小說里，陳彥把這個女兒寫得更加可恨，不僅面丑心惡、蠻不講理，還好吃懶做、拜金虐狗。他說，既然是現(xiàn)實主義作品，就要尖銳一點，希望能以此喚醒年輕一代對普通勞動者的尊重。

“《裝臺》看似寫文藝院團，其實反映的是更加廣譜的社會問題。”從《西京故事》到《裝臺》，陳彥接連用兩部長篇小說為這個時代在底層奮力打拼的勞動者立傳。

在院團工作時，陳彥就注意過，單位對面的街口總是聚集著大批農(nóng)民工，“只要來一個活兒，就有幾十人涌上去”。為了解他們的生活，他先后深入西安的八里村、木塔寨等城中村，采訪了幾十位農(nóng)民工，他還自掏腰包給對方付“工資”。

“我自己也是從底層出來的。當我從小接觸的這群人來到大城市生活時，自然會引發(fā)我的關注�！�1963年出生于鎮(zhèn)安縣的陳彥，憑借著勤奮和才華一步步從縣上走到省級院團，再到北京工作。這些年，每當看到大山里凌空架起的高速公路、城市里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，他總是會想到這群肩扛背馱的農(nóng)民工兄弟，“他們就是這個共和國的‘裝臺人’，當他們從我們面前走過時，所有人都應該向他們行注目禮�！�

張藝謀張嘉益聯(lián)合改編《主角》

熱騰騰的羊肉泡饃、張口就來的秦腔、原汁原味的陜普……有觀眾評價，《裝臺》就是一部大型陜西文化宣傳片。

不過，在陳彥看來，《裝臺》的陜味之所以能讓觀眾津津樂道，恰恰在于它不是為了宣傳而宣傳�！斑@個劇處理得比較自然，這個階層的人就是每天吃這些小吃，是塑造人物的一部分�！彼�坦言，近幾年不少地方想通過影視劇搞旅游宣傳，往往是花錢不討好，“硬塞進去肯定是不行的”。

陳彥告訴記者，他的新長篇《喜劇》寫的還是陜西故事，也還和文藝院團有關，但他想借此研究更豐富廣闊的社會問題。“我想寫一寫我們這個民族的文化里，到底應該堅守什么，哪些需要反思�！�

同時，陳彥去年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品《主角》也將登上熒屏。他透露，張嘉益在拍完《裝臺》后很快就買下了《主角》的改編權�！昂髞碛腥私o我打電話，說張藝謀在長途飛行中把《主角》看完了，一落地就要聯(lián)系我買版權�！弊罱K，張藝謀找到張嘉益聯(lián)合改編，三個陜西人合作到了一起。張藝謀特別喜歡《主角》的題材和其中的陜西元素，也曾有過計劃，電影、電視套拍。

從書名不難看出，《主角》和《裝臺》，是一對互為映射的作品，這也融入了陳彥多年來在院團工作的體會：“每個人都想朝舞臺中間站，都希望有自己生命的高光時刻，其實每個人也都是裝臺人，都曾經(jīng)為別人裝過臺�！�

上世紀90年代，陳彥也當過影視劇編劇，他在32歲時創(chuàng)作的《大樹小樹》，曾榮獲第 20屆電視劇“飛天獎”。后來，陳彥進入文藝院團工作，再沒有時間寫電視劇了，但對影視劇創(chuàng)作中存在的問題，他看得非常清楚：“不真實是現(xiàn)在很大的一個問題，背后是創(chuàng)作者缺少扎實的生活，編造和‘硬折騰’的痕跡太重。只有把生活研究到七分八分，才可能寫出它的二三分來；如果我們研究一分兩分就想寫出七分八分，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啊�！�

他直言，現(xiàn)在都呼吁文藝創(chuàng)作要扎根生活，但很多人往往只是做了“扎根生活狀”，把生活概念化、人物紙片化。“舉個例子，這次疫情期間涌現(xiàn)了很多平民英雄，看新聞的時候都讓我們淚流滿面，但成為藝術作品后，反而不感人了。什么原因呢？就是因為只想著拔高，把那些毛茸茸的生活底色、質(zhì)感、生命的豐富性全打磨掉了，太可惜！”（記者 李俐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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